总之,既然写诗,我们就需要一种诗化的议论。中世纪波斯有一位诗人叫哈亚姆,他写了这样一首哲理诗:“我举目仰望广阔恢弘的苍穹,/把它想象成巨型的走马灯。/地球恰似灯笼,太阳好比烛焰,/我们则有如来回游动的图形。”这诗反映了诗人对宇宙的某种认识,气魄很大,但显然属于“太阳中心论”。在他的笔下,人生只是短暂、变幻的图形。我读了他的诗,就想起我们李贺的《梦天》:“老兔寒蟾泣天色,云楼半开壁斜白。玉轮轧露湿团光,鸾珮相逢桂香陌。黄尘清水三山下,更变千年如走马。遥望齐州九点烟,一泓海水杯中泻。”两位诗人对宇宙的直觉,对时空的认识乃至大胆的想象,何其相似乃尔。所不同的是,哈亚姆的立足点是在地球上,他仰望太空,浮想联翩;而李贺是前四句飞向月宫,后四句从天外俯视地球,构思较为复杂,而且想象也更加新奇瑰丽。
诗歌立意的另一个重点是要写得美。“两个黄鹂鸣翠柳,一行白鹭上青天。窗含西岭千秋雪,门泊东吴万里船。”这是一幅色彩多么艳丽的画图。“李白乘舟将欲行,忽闻岸上踏歌声。桃花潭水深千尺,不及汪伦送我情。”读着这诗,美妙的旋律好像从诗中飞出来了。即使是写悲惨的事,诗人仍然追求着诗意的表达:“可怜无定河边骨,犹是春闺梦里人”,年轻的战士早已战死沙场,化为枯骨,可他的心上人还思念着他,在梦中与他相会。这种高度艺术化的对战争的控诉,又是多么地震撼人心。
艾青有一首《珠贝》,说的就是诗美:“在碧绿的海水里/吸取太阳的精华/你是彩虹的化身/璀璨如一片朝霞/凝思花露的形状/喜爱水晶的素质/观念在心里孕育/结成了粒粒真珠”。请想一想,这形容的不就是写诗的过程吗?
三、诗歌的表现手法丰富多彩
诗歌的表现手法,最早的说法大概就是“赋、比、兴”了。所谓“赋”,就是用直接叙述的方法来抒情写事,诗中之“赋”的特点就是必须高度集中而又具体形象。比如毛主席的《长征》诗,只用八句56个字,就写了整个的长征,没有高度的集中行吗?“红军不怕远征难,万水千山只等闲”这开头的两句,就从一定角度对内容极其复杂的长征进行了高度的概括。什么角度呢?就是通过将万水千山等闲视之这样一种英雄气概,来体现红军的顽强意志和乐观精神。于是,下面就从万水千山中选择写五个代表:五岭、乌蒙山、金沙江、大渡河和岷山,最后以一句“三军过后尽开颜”收束全诗。这样写看似平实,实际上包含着选取角度,确定典型,锤炼字句的艰辛,每一句都很具体形象,都与诗的意境相融合,而情感则在最后的“尽开颜”中达到高潮。这,就是以“赋”为主的写法。
诗中之“赋”,即叙述,不能像散文中那样讲究完整和连贯,它常常是断裂的,跳跃的,常常被大加删削,只以精巧的文字和闪光的灵感入诗,从而留下大片的艺术空白,让读者去驰骋想象。比如贺敬之在《放声歌唱》中,就曾用这样一些片断来描绘伟大祖国的美好景象:“五月——麦浪/八月——海浪/桃花——南方/雪花——北方”。他选择的这些词语,足以激起读者丰富的联想,构成一种审美的意境,这和电影中的蒙太奇手法是一样的道理。
说到比喻,同学们是很熟悉的了。但有的同学以为比喻要越像越好,其实不然。你如果拿双胞胎互相作比方,那是毫无意义的,因为不能给人启发和联想。比喻只要取其一点相似即可;正因为如此,比喻才有了广阔的天地。至于用得好不好,那要联系作品的具体情境来分析。同样是写忧愁,古人在他们的诗词中就用过许多各有特色的比喻。杜甫说:“忧端齐终南”,他说忧愁像终南山那样沉重;李颀说:“请量东海水,看取浅深愁”,他用海水来计量忧愁的分量;李煜说:“问君能有几多愁,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”,此乃千古名句;贺铸说:“试问闲愁都几许,一川烟草,满城风絮,梅子黄时雨”,这就用上博喻了。运用比喻,最忌雷同,一定要追求比喻的新奇和创新。正如清末思想家王韬所言:“所贵乎诗者,与苟同,宁立异。”意思就是“写诗最可贵的,是与其跟别人雷同,不如自己创出新意。”
除了比喻,诗歌写作中还经常会运用“拟人”、“拟物”、“夸张”、“对偶”、“通感”等多种修辞手法,在此我不一一细说,只讲一种较为难懂的“通感”。
王朝闻在《美学概论》中指出:“欣赏者在生活中积累起来的各种感觉经验是想象的根据。”他所说的“各种感觉”包括视觉、听觉、嗅觉、味觉和触觉。如果你不调动各种经验去体会、想象,有时就未必能完全读懂一首好诗。因为诗人有时会让各种感觉和情绪互相转换,甚至互相替代,使读者能从“声音里听出形状,香味中嗅出色彩,颜色中看到声音,声音中品出香甜,冷暖中觉察出硬软。”这样一来,诗的语言就更加简洁新奇,表现力也大大增强了。比如说,艾青曾形容酒具有“火的性格,水的外形”,这“水的外形”自然一看便知,而“火的性格”却是经过了感觉的沟通和转换的。烈酒喝下去有烧灼感,会觉得发热,这不是“火的性格”么?诗人北岛在描写一座古寺时写道:“消失的钟声/结成蛛网,在裂缝的柱子里/扩散成一圈圈年轮”。他这样写,就是在利用声波、蛛网和年轮三者的形似造成通感,使听觉向视觉转化,并通过在古寺空间中的视觉来体会时间的久远。还有一首《溜冰断想》写道:“我是轻盈的滑翔的音符/我是自由飘飞的草书/风的抒情诗/光的狂欢舞/云的速写/水的雕塑/在这里熔成一炉”,要理解这种诗,恐怕也必须把听觉、视觉和触觉等多种感觉熔为一炉才行。唐代李贺曾写过这样一句诗:“羲和敲日玻璃声”,羲和为日之驭者,之所以“敲日”,是催太阳快走。这已经是十分奇丽的想象了,为什么还会发出敲玻璃的声音来呢?因为在诗人想来,玻璃闪光,太阳也闪光,那么敲太阳也会像敲玻璃一样发出清脆的响声吧!这样一来,他就把视觉和听觉互相打通了。我们懂得通感的读者,就觉得这样的诗充满了艺术的情趣;要不然,还以为诗人在胡说呢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