走在雾气蒙蒙的街上,我发现,自己那个梦想,原来竟是如此的不堪一击。
带过来的钱已不足200元,随时有可能风餐露宿的我,惶恐不安地拨通了同学关强的电话。
关强在这个城市里混得也不怎么样,在一家电脑公司里做维修工,住在近郊的一间房子里,而且是在七楼的阁楼里面。
顺着黑黑窄窄的楼道上去,不时有堆在楼道里的杂物碰了脚。关强告诉我,从一进楼算起,一共是108级台阶。
关强的小屋,从沿墙起,稀稀地覆上了一种单色素花的纸板,乍一看起来,像是装修过一般。由于是阁楼,相对来说,采光不错。从那些透进光线的半人高的窗子看去,恰好可以看到对面的那片新建小区以及那些独立的木房子。
我知道,我可能就要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了,直到找到工作。以豪言壮语的姿态从家里出来的时候,我便知道,自己绝不能回头。关强弄了个地铺,中间隔了一道布帘,算是对男女有别的诠释。他做这些的时候,说实在的,我真的很感激他。下楼,依旧是108级台阶,我很容易忽略过去,而关强却能查清多少个台阶。
楼下,有一个卖吊炉饼的小摊儿,摊主是位老人,穿着干净素色的衣服,将一个个饼揉好,放入吊炉中去,翻过了几翻之后再取出来,那些进去时苍白的饼便骤然变了颜色。趁着半热,抹上些熟油,再出来的时候就变成了黄灿灿的,颜色很是好看。
接下来找工作的日子,出乎意料的容易,或许是自己降低了择业标准的缘故,很轻松地就在一家电子厂找到了一份检验员的工作。每天工作9个小时,将一些成品通过三种条件的检测,然后装箱。厂里每天中午给提供一份工作餐,但不提供住。关强比我要早一个小时上班,比我早半个小时下班,因此,每次下班我赶到楼下的时候,便会看到他在那里等我一起上楼,手里总是拿着一个金灿灿的吊炉饼。
他将吊炉饼一撕两半,大的那半给我,然后笑嘻嘻地说:“吃吧,有劲了好上楼。”所以,那一个时期的记忆里,总是有一份吊炉饼的香气。我们一起上楼,一起打开阁楼的那扇门,然后一起躺倒在各自的床上,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,但总算还有家的感觉。
我一直记得那个日子,因为有个男人送给我一束花,而我答应了做他的女朋友。这个人就是关强。那时,一束四五十元的玫瑰对我来说,是一份难得的奢侈。那天加班,回去的时候,已是最后一班公交。城市里的公交一般是开到晚上8点左右,而最后一班公交车,显得很拥挤。我一直记得那天是自己的生日,于是,顺便买了些熟食,准备与关强一起吃。
下车的时候,远远地,我看到一个人站在那里,是关强。渐近了,发现这家伙的脸上带着一种莫测的笑容,再近,当他将一大束玫瑰猛地伸到我面前,然后对我说生日快乐的时候,我发现,自己忽然被感动得一塌糊涂。
一起上台阶,我好奇地问他,怎么会记得我的生日?
他笑着说:“你忘记了在学校里我的工作吗?其实,在那个时候,我就记得你的生日了。”
忽然想起学校里,他帮校里做过一段时间的学籍管理工作。我笑,说:“几乎要忘记了,原来,你还是个奸细的角色。”他笑着作势追我,我嘻嘻哈哈地向上跑,108个台阶,很快便跑完了。
气喘吁吁地跑到房门前时,我停下了脚步,抱着玫瑰站在那里,等他来开门。他的眼神突然之间变得缠绵起来,然后一把抱住了我,身上带了微微的男人味道。我不愿挣扎,或许,我一直在这个令我孤单的城市里面渴望着有一份这样的拥抱,而且,更是因为日久的积累,我也对他有好感的缘故。
关强依旧每天在那108级的台阶之前等我,无论早晚。我们拉了手上去,一起吃各自一半的吊炉饼。我笑着问他:“你说这个卖吊炉饼的老伯是不是神仙之类,为什么吃了他的饼之后,上楼也不觉得累呀。”关强呵呵地笑我傻,同时,将手用力地从我的眼角滑过。
我很满足于他的这个动作,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,这几乎是我们上楼时亲昵的一种固定的方式,他温柔而略显粗糙的手指,从我的眼角出发,画一个短短的弧,然后,再用深情的眼神看我,对我说,我真的喜欢你。吊炉饼的香气,此时便会从心里再一次地氤氲出来,像是他恒久而深情的拥抱。
108个台阶,我们走得很快乐。有时,他会调皮地去数,一,二,三,直到一百零八,我是真真切切地知道,哪个拐弯的地方有台阶掉了一半,因为这个时候,他会下意识地拉我一把,而哪个台阶那儿的栏杆有些松动,因为这个时候,他会主动地走到栏杆的那一边。我笑他,说:“你这样,就是把我当做孩子了。”他笑,而我便幸福地偎过去,因为傻瓜也可以看得出来,他是在心里关心我。
当所有的一切一成不变渐渐地成为一种淡然的相处时,委屈也如影随形地跟来。同学来找我,对我的工作一脸的不屑,说:“我没想到你会这般随波逐流地生活。”我讪讪地笑,不想让她看到我的一丝自卑。
那天,一起上台阶的时候,我有些心事,低着头。关强没看出来,依旧笑嘻嘻地讲在公司里面的趣事。沿着杂乱的台阶向上走,我的心事随着那些磕磕碰碰的杂物一下子爆发。当他伸过手来,试图拂我的眼角时,我粗暴地推开了他。“你没想想,你一辈子就这样下去吗?在这家小公司里,做一个维修工,到老?”我感觉到自己语言的冰冷。
他的眼睛中掠过一丝不信的神色:“你怎么了?”他关切地试图将手拂到我的额头上,又一次被我推开。“我不愿和你这个维修工在一起,真的不愿。”我对着他嚷。
关强的眼中,骤然显出一种被伤害的神情,他对我说:“现在不是挺好吗?”我恨恨地摆脱了他的手,一口气跑到楼上去,站在门前哭。好像过了好久,关强才上来,对我说:“对不起,但我现在只能这样。”
心里的愤然还没有随着自己的哭泣消失殆尽,我推他说:“你走,你走,我再也不愿见到你。”其实,怎么说走的也应该是我,毕竟这原本是他的房子。他的眼睛里渐渐地流露出一种陌生的神情来,然后下楼,竟然没有回头。关强一夜未归,我开始担心起来,往他公司打电话,却没有人接。我的后悔开始加重,一点点渗入到每一个想他的念头里面。